每次和同學談到臺灣總是在發展中的生技產業,大家都只有搖頭興嘆,分享這個張三終於受夠離開,那個李四決定脫離苦海這類的八卦,然後互相安慰還好我們這群對生物科技還是很有愛的朋友還能夠互相鼓勵,相互漏氣求進步。
上回聚餐,這個 "recurrent topic" 自然又是被拿出來當作茶餘飯後的話題,其中一個同學說,臺灣只聞樓梯響的生技產業,造成大批生科系畢業生找無頭路的事實,讓生科系的錄取分數在這幾年直直落,從以往的當紅炸子雞,變成了不太有人想要讀的冷門科系。
這樣的慘況聽了以後自然是讓我覺得不勝唏噓。同樣身為當年在政府口號下一炮而紅的兩兆雙星成員,在電機系仍然勁紅嗆辣的時候,我們這些學生物的,已經變成臺灣就業市場的非主流了。
但我轉念一想,忽然又想到,這樣的改變,說不定也不算太糟。生物科技的求學之路既長且久,研發又是需要投入大量時間,難以擁有朝九晚五規律生活的工作,本來就不適合每個人。這世上也並非所有人都能享受設計實驗的樂趣,而連我們這些研究生自己都覺得很惱人、讓人很受挫折的「做實驗」這個過程本身,更是需要很能夠接受失敗、能夠獨立作業,且能夠忍受長時間一個人和自己相處這樣的個性,才比較有辦法做的。
既然本來就是個只適合某些特定個性的人做,而且需要很強烈的熱情來支撐的行業,那麼分數低一點,讓很多對生物科技本來就不是那麼感興趣的人,不用因應潮流,跑來讀了以後再休學重考,或著像許多我的同學那樣,都在別的學校修課,研究所立刻轉行,其實也不是什麼壞事。
更重要的是,這樣一來就可以讓生科系變得更 "accessible" ,讓那些真的對生科有興趣的人,可以更容易讀到生科系。
以前我想考生科系的時候有多痛苦啊!明明一早就知道自己以後要走這行,結果翻開錄取分數,高得跟什麼鬼一樣,還每科都要唸,真的是快氣死。高中的時候也搞不懂為什麼物理、化學和英文這麼重要,然後課本上的生物學又無聊得讀沒兩行就想睡覺,讓我高中生涯過得有夠辛苦。
現在好了,分數低了,大家就可以高中混一點(當然還是不要像我都不去學校這樣比較好啦XD),至少不用把時間花在搞懂怎麼解那些其實對於理解該學科沒有太多幫助的難題,而可以去做其他更有意義的事。反正同樣的東西,到了大學,還是要再學一次,而且可以放在對的context底下(with purpose,因為研究生物會用到),從原文書中用正確的方式去推論、理解,來搞懂這個學科。
忽然豁然開朗之後,我立刻把這個想法和我同學分享,然後馬上就被我同學打臉。
我同學說:「別傻了,在臺灣,大家還是都照分數填,現在來唸的只是考比較爛,不見得會比較有興趣。」
然後這位和母系比較有聯繫的同學更進一步說明,現在這樣的結果,只是讓教授們沒辦法給同樣強度的training,只好把標準降低。唸生科的學生還是不快樂,教的教授也還是對學生缺乏學習意願感到苦惱。
聽完以後,我真的很深刻的體會到我們對於教育的想法、建立這套教育制度背後的哲學,真的很有問題。而這個問題,非常完美的體現在我同學說的例子裡。
我們不在意幫助學生找到興趣,只用僵化的分數來分配學生「落點」的問題,已經根深蒂固到即使學生有了比較好的機會可以做選擇,他們還是會放棄自己做選擇的權力,或著即使想選擇,也沒有充足的資訊知道該從何選起。
而學校科系習慣了自己所屬的「落點」之後,好像也失去了給學生訓練上的彈性,面臨落點改變時,做的事情居然是先放寬標準,降低要求,而不是想著怎麼可以幫助這些學生,給予他們合適的訓練,好像學生進來的分數比較低,就不應給予期望一樣。我自己在唸高中的第一天就體會到這件事了,那時候我們的校長,直接在新生說明會說,反正你們不是第一志願的學生,大家就不要期望太高。
像這樣的思維邏輯,到現在還是深深地影響著我們的學習經歷,讓學校教育在臺灣,一直都不是一件讓人愉快的事情。
這也是我一直很想要帶來改變的部分。所以只要有朋友,或著以前的學校老師,想邀我去和他們的學生談談,講講生科是在唸什麼,我都很願意回去和他們分享。雖然常常遇到我講太開心,人家聽不太懂的狀況,但我還是很希望能夠儘自己的一份心力,讓國、高中生有多一些機會可以了解生科系的狀況,讓他們在選擇的時候,可以有更多資訊能夠利用。但這樣的分享,常常最後都會讓我覺得很泄氣,因為到最後,很多人還是會放棄自己選擇的權力,隨「落點」逐流。
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這個部分要怎麼解決,只能利用每個機會告訴身邊的人、告訴路過這個blog的朋友,我覺得這樣是有問題的。知道問題在哪,儘量 "raise awareness" ,很多時候就是解決問題的第一步。至少,我能在跨出第一步這件事情上面,略儘綿力吧。
對了,最近看到了一個影片,是Ruth Chang在TED講的How to make hard choices(也是我同學貼給我看的),其中的一段我覺得非常精確的表達了我一直覺得學生在選擇職業或著領域時,應該要放在最優先考慮順位的事情:
"So when we face hard choices, we shouldn't beat our head against a wall trying to figure out which alternative is better. There is no best alternative. Instead of looking for reasons out there, we should be looking for reasons in here: Who am I to be?...
...What we do in hard choices is very much up to each of us."
另外Ruth Chang也對於放棄選擇權力的人有著很好的詮釋:
"...people who don't exercise their normative powers in hard choices are drifters. We all know people like that.
...Drifters allow the world to write the story of their lives. They let mechanisms of reward and punishment -- pats on the head, fear, the easiness of an option — to determine what they do."
這兩段話非常精準的描述了我對於選擇還有生涯規劃這些事情上面的價值觀,也是我一直覺得,應該要在我們的學生腦子裡鍵入的哲學思想。
如果各位有時間,我真的很推薦大家把這個影片自己看完,了解Ruth Chang的整個推論過程,也可以順便體驗一下,她非常有趣,也非常違和,用American accent去講一堆Britons才會用的字的說話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