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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blogger會有很多廣告留言,所以我有設留言管制。大家留言留一次就好,只要不是廣告,我都會定期去後檯把留言給撿回來。

造成麻煩還請大家多多見諒。

2016年2月23日 星期二

Hard to prove, but easy to falsify

Zika virus可能引發小腦症(microcephaly)大概是最近最紅的生物醫學、流行病學新聞。

其實這是一個還不適合討論的主題,因為我們對於Zika virus的了解太少,而他和microcephaly的關係也還不夠明朗。不過最近一個阿根廷組織,宣稱引發microcephaly的,其實是一種叫做Pyriproxyfen,用來殺蚊子幼蟲的larvicide。

這個宣稱乍看之下和Zika virus可能引發microcephaly一樣,都是基於correlation,但其實兩者的證據程度差很多。

宣稱者的聲明,顯現他們缺乏足夠的科學能力跟訓練,利用科學方法去做證據力的評估。

這自然就提供了我們一個機會,讓我們看看到底科學證據的validity,和一般的observational correlation,到底在approach和thinking上面,有什麼差別。

Zika virus和microcephaly的關聯,主要來自兩種證據:時間與地理上的關聯和臨床上的發現。

時間上的證據,主要來自於巴西政府發現,在他們宣布Zika virus傳播到巴西之後的六個月,主管機關開始看到microcephaly病例的增加。而這時間上的關聯,以及巧合的時間間隔,暗示了Zika可能感染母親子宮內的胎兒,造成microcephaly。

而臨床上的證據則指出,在某些被診斷出有microcephaly的胎兒或嬰兒的腦內、腦脊髓液和羊水內,有發現Zika virus或針對Zika virus的抗體。另外有兩個獨立研究也發現,在患有microcephaly的死胎或出生後因患有microcephaly而死亡的嬰兒腦內,也有找到Zika virus。

可是這些證據都不足以證實Zika virus和microcephaly的關係,因為這些都還只是小規模的case studies,而且都不能夠解釋為什麼大部分感染Zika virus的母親,都不會生下有microcephaly的小孩。更重要的是,我們並不知道Zika virus造成microcephaly的病理機轉

所以目前研究者正在進行更大規模的case-control studies,直接系統性的比較感染Zika virus和沒有感染Zika virus的母親,他們生下的小孩,患有microcephaly的機率是否有差。同時,研究者也正在建立能被Zika virus感染的動物模型,希望藉此研究Zika virus造成microcephaly的機轉。等這些證據齊備之後,我們才能真正建立Zika virus和microcephaly的關係。

因此,我們現在的確可以說,Zika virus和microcephaly的關係,因為證據不足,還未完全被建立。

這裡要注意的是,研究者用來說明Zika virus和microcephaly因果關係的方法,並不是只有單一路徑。除了利用流行病學方法,在統計上去說明可能的關聯、以臨床觀察性的證據佐證,還會在致病機轉上去驗證這件事情。用比較科學的方式去講,科學家們在做的,是用三種不同的方式,驗證「Zika virus導致microcephaly」這個假說。

如果三個方向的證據都指向同一個方向,是巧合的機會就很小。或著換個角度看,只要三個lines的證據,有一個不支持Zika virus導致microcephaly」,那我們就可以推翻這個假說。

microcephaly和Pyriproxyfen的關係呢?

提出這個論點的組織,他們的主要證據,也是來自時間上的巧合。

根據他們的說法,巴西政府在飲用水裡面加入Pyriproxyfen來殺孑孓的時間,剛好就在巴西的衛生署開始發現microcephaly病例增加的前幾個月。這部分的證據,和上頭Zika virus與microcephaly關係的證據有點類似,都是時間與地理上的correlation。

然而,這樣的證據,並不足以被稱為是流行病學上的證據,因為他們沒有系統性的去做調查,這樣觀察性的巧合,只有路邊唬爛說書人的等級,稱不上流行病學研究。

因為這樣的錯誤,他們沒有注意到兩個很重要的事實:

一,世界上多數使用Pyriproxyfen的地方,都沒看到同樣microcephaly病例增加的現象。

二,巴西這次發生microcephaly,其中幾個病例增加最嚴重的地方,並沒有使用Pyriproxyfen。

這兩個證據,尤其是第二個證據,幾乎就已經宣判了Pyriproxyfen導致microcephaly」這假說的死刑。

同時,這個組織的claim,也缺乏臨床上observational的證據。

他們雖然想利用Pyriproxyfen在昆蟲上是teratogen(影響胎兒發育的物質)的事實,從機轉上做出「既然Pyriproxyfen可以抑制昆蟲胎兒發育,藉此殺掉昆蟲,那也可能造成人類胎兒發育異常,造成疾病」這樣的連結,然而,Pyriproxyfen抑制的發育作用機轉,在人類身上並不存在。舉例來說,如果今天一個殺蟲劑會讓孑孓無法變態,因而長不大,無法變成蚊子,你能夠因此推論這個殺蟲劑,會讓發育過程中並沒有變態這個過程的人類也長不大嗎?

是以,這樣的推論,也是一個完全缺發科學根據的空想。更何況,Pyriproxyfen在被核准使用以前,已經經過非常詳盡的毒理學研究,其要造成毒性的劑量,遠高於巴西政府加在飲用水裡的劑量,且影響中樞神經系統發育這個毒性特徵,並沒有在任何毒理學研究裡面被發現。

在這個情況下,"Pyriproxyfen links to microcephaly"這樣,忽略存在其他against它的證據,且缺乏系統性證據支持的論述,和唬爛空想,幾乎可算是同個等級。

這也再次說明了理解科學方法的重要性。要用科學方法驗證一個假說,不只要從多個方向尋找支持性證據,更重要的是要去檢驗,手邊是否存在能夠證偽自己提出的假說的證據。

我們在實驗室裡,有句老話,叫做"Don't sell your hypothesis too hard"。意思是說,作為一個提出假說的人,你要做的不是用一堆話語,去說服別人相信你的假說,而是要多做實驗,盡量用最嚴格的方式,去檢驗自己的假說。如果這樣這個假說還能存活下來,你不用太去sell你的假說,別人也會被你說服的。

2016年2月22日 星期一

Democracy may not be the mountaintop, but it's still way higher than all other alternatives

日前蔡正元前立委在臉書發表了一段「民主不是頂點」的文章,水準之低落,讓人咋舌。



蔡正元這個信用破產的傢伙,沒什麼值得討論的地方,然而,他這篇文章的論點,卻是我長久以來,在和他人討論政治制度的時候,老會遇到的問題。更進一步地去思索,這個問題,其實很大部分,是關乎我們對於「好」的認知,很有重新定義的必要。

我其實同意民主不是一個總是會帶來效率、穩定或經濟成長這些事情的政治體制。借用蔡正元的例子,Donald Trump如果真的當選美國總統,那的確是一場笑話。一個極端保守反動的歧視者,變成民主大國的領導者,很難說是民主的成功。

這也反映了民主制度根深蒂固的一個問題:「理性深入思考的難度的確很高」。有太多實驗數據告訴我們,選民投票時常常是根據情緒、第一印象等相對不可靠的東西做決定。而深入思考不但需要訓練、充足的資訊和背景知識,更需要足夠的時候去消化吸收這些東西。即使有了這些條件,身為選民,我們都還是會常常做出錯誤判斷。

而且即使社會上有一部分人有這樣的能力,民主都不一定有辦法做出正確的選擇。因為在多數決的體制下,有辦法做出這樣選擇的人,得是多數才有辦法取得主導權。像是臺灣民主運動經過這麼久,才終於幹倒了國民黨,完成政黨與國會輪替,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然而即使民主可能會有暫時的「不好」、暫時出現選民做出錯誤選擇的結果,但它卻有兩個完全無法取代的好處,第一是在票票等值的情況下,它是最有機會照顧到最多人聲音的一種制度,所謂的往中間靠攏,就是這個意思。但非民主機制,卻很容易使政府和體制成為流於少數人掌控,只照顧某些人利益的怪獸。

民主的第二個好處,是它具有非常強大的自我修正功能。這個修正有時可能頗為緩慢,但修正過程要付出的代價,卻相對小很多。美國人就算真的選出Donald Trump當總統,四年以後他們就有機會修正這個決定,最晚八年,Trump就一定要走入歷史。

而臺灣從有總統直選以來,也是歷經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有了陳水扁當總統,然後過了更長一段時間,才有辦法做到國會政黨輪替,把幾乎可算萬惡淵藪的國民黨打得體無完膚。

自我修正的時間很長。可是這個修正的過程,我們付出的代價卻很小。即使是發生像洪仲丘、太陽花這些重大社會事件,比起在獨裁或威權政體底下,動輒要革命、要坐黑牢、要被暗殺滅門等狀況,這個代價實在小得多。

而事實上,我根本不認為這世界上有什麼穩定的「好」政治體制。政治就是要保留相當程度的變動性,才能不斷追著世代的潮流、進步的思想、科技的進展和人們生活型態與文化的改變,做出修正。

民主的確不能保證永遠會產生穩定的政府和能幹的領導階層,但不民主的制度,在長時間之後,卻幾乎可以保證會有不能幹的領導階層和動亂的政府,且修正代價極為高昂。中國和歐洲歷史教訓歷歷在目,難到還不夠清楚明白?

是以在我看來,一個真正好的體制,必須是一個能夠保持彈性,不斷被修正的體制。它不保證能讓人民做出正確決定,何況正確決定常常是關乎到價值觀與切入角度的問題,而沒有一個客觀標準。

但民主體制可以讓我們相對輕易的自我修正,這個過程,和科學方法非常類似。而科學方法,也是我認為當今世上,最reliable的東西。

所以,我們當然沒有理由放棄民主。我們要做的,是想辦法讓每個選民,都能更理性、更有知識、更能思考且更願意參與公眾事務的辯論。

這也是我說了大概一百次,一開始讓我寫這個部落格的原因。我相信empowerment,也相信藉由寫下我的思考流程,可以刺激大家和我一起想問題。

常看這個部落格的朋友,一定還是可以嗅到我文章裡的elitism。但我始終相信,真正的power,是給予你去serve、去empower別人的能力,而不是給予你去rule別人的能力。所以真正的elite,是要把知識散播出去、教會其他人去思考的人,而不是關起門來,覺得自己素質最高、最能幹,I know better我最強,你們的命運都由我決定的人。

我認為我可以serve的事,是分享我懂的知識和分析方法,以及我產生我價值觀的方式。

而我也相信,每個人在某個領域,一定都有自己的專才,算得上是菁英。大家要做的事,也就只是找到自己願意serve的事情,多花一點點時間,empower其他人,讓我們的民主體制可以運轉得更順暢、更有深度一些。

即使是蔡正元這樣的人,也是有他可以serve的事。譬如我覺得,他可以繼續用他的言論自由,發表垃圾文章,讓我們知道,國民黨就是這麼垃圾的一個黨。畢竟,這麼廢的文章,我看一般人還真寫不出來,這部分他絕對可以算是精英。

這也是一直種散播知識、一種讓你知道投票時該怎麼選的empowerment,不是嗎?

2016年1月17日 星期日

早起奮鬥的第一哩路

醒了。有種什麼也沒變的紮實感。

以前總是會在醒來後默默希望改變成真,希望國民黨灰飛煙滅的契機出現。

今天起來,我不再希冀改變。

什麼都沒變。

還沒。

我不再盼望,只想紮紮實實的努力,讓臺灣有天能夠變成一個更好的地方,成為我心中理想的樣子。

因為我現在知道,只要一步一腳印的去做,這樣的一天,終會到來。

今天是早起工作的第一哩路,也是監督民進黨的第一哩路。


洪姐、蔡主席、Freddy、林醫師,還有其他這次選擇中我支持的人,抱歉,從今天開始,要站在你們的對面,釘死你們了。

2016年1月13日 星期三

Maybe they just don't wanna play golf

國民黨前陣子推出了一支名為「我是五年級生的廣告,在廣告裡闡述了一位臺灣中年人的心聲:



為了避免影片連結消失,以下謹摘錄中國國民黨的文宣原文:


這支影片,在網路上被瘋傳,有些人覺得表達了自己的心聲,另一些人,特別是年輕人,則破口大罵,說國民黨惡意挑起世代仇恨。

世代問題,不僅是在臺灣,在全世界,都是很大、牽連很廣的問題。挑起世代間的仇恨與對立,也許不是件好事,但如果能夠趁此機會,讓大家正視這個存在已久的問題,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臺灣的世代問題存在已久,甚至已經超越了政黨立場的分歧。

一般來說,現在網路上的輿論,會認為反藍陣營,是相對傾向年輕人立場的一方,而藍色陣營,則是比較站在中老年人的立場說話。這點,從歷次民調,反藍陣營的廣告主打年輕族群,請大家跟著孩子走、聽孩子的話,國民黨則用「我是五年級生」反擊,可以看得出來。

然而,當我和傾向反藍立場的長輩,談到世代間分配不均的問題時,也常常遇到極大的反彈。工商建研會的廣告裡頭,說的那種「我打拼了一輩子,我錯了嗎?」的無奈口氣與憤怒,我也常常聽到。

這種立場上的不同,其實並不難理解。不同世代間,有不同的利益和觀點,甚至有不同的歷史情懷與教育脈絡。11/29大選,柯文哲和姚立民,在說臺灣人有不同的過去,但可以有共同的未來,很大一部分,就是在說不同的過去,造成彼此的互不理解,所以只能放下過去往前走。

柯和姚說的,比較類似外省人與本省人之間,在時代悲劇下,產生的隔閡。但這種隔閡,在世代間也是清晰可見。我們這些不到三十歲的世代,受教成長的環境,和長輩大不相同,是以,長輩有很多觀點,是我們不能理解的,我們也有許多看法,是根本無法進入他們腦袋的。而這樣的隔閡,不要說解決了,有時候連描述都很困難。

站在長輩的觀點去想,他們一定也覺得,自己打拼了一輩子,篳路藍縷,脫離了貧窮,創造經濟奇蹟,怎麼這些年輕人,就不照著他們當初的方式,用一樣的ideology去做事?怎麼忽然,臺灣的問題,都是我們造成的?我們成了世代不正義的元兇?

這讓我想起了之前看The Newsroom時,裡頭的一段故事。故事的大意是在說,有天耶穌和摩斯在打高爾夫球,摩斯先上場,揮出了漂亮的一桿。

接著輪到了耶穌,耶穌大桿一揮,沒想到居然把小白球打到了樹上。

耶穌望向天堂,高舉雙手。忽然,整片天空黑了下來。一陣閃電伴隨著大雨劈下,在樹叢頂形成了一條小河。小白球在河裡漂啊漂的,居然跑進了一隻魚的嘴裡。

此時,一隻大鳥忽然竄出,兩爪一伸,抓起了魚,振翅高飛,飛過了綠油油的草皮,接著連魚帶球,一起把他們丟進洞裡,來了個一竿進洞。

耶穌轉向摩斯,對著摩斯露出了滿足的微笑。

然後摩斯說:「嘿,你他媽是要來打高爾夫,還是要來浪費時間搞破壞?」(*)

我想,在長輩眼裡,我們大概和耶穌一樣,是一群在到處搞破壞的死屁孩。高爾夫的規矩明明白白寫在那裡,你們偏偏要按照自己的意志,到處亂搞。

而年輕人的論述,常常會是長輩們經過十數年的練習,早已是職業級的高爾夫選手。同時,還先把適合開球的桿子給拿走了,讓我們年輕人只能用九號短鐵桿來開球。這本來就是場不公平的比賽,然後年輕人還要常常被批判,說我們是草莓族,沒有競爭力,一碰就爛。

這樣的說法,在很多時候的確也成立。但這幾乎會發生在所有的世代之間。當一個世代年歲老去,沒意外的話,他們會累積更多資源。而相比起來,年輕人什麼都沒有,雙手空空,一旦發生世代間的爭奪戰,年輕人自然是處於先天上較不利的位置。

長一輩的人會覺得自己當年也是白手起家,年輕人想要資源,當然要靠自己爭。年輕人則說,老一輩把環境搞爛了,我們連爭的本錢都沒有,還要和用資源壓抑年輕人和老人對抗。

每當討論進入到這個層次,就會陷入死胡同,變成各持己見。

不過這個高爾夫球的故事,卻讓我想到了另一個層面的問題,那就是:「到底為什麼我們一定要和老人一起打高爾夫?」

走過過往的臺灣歷史,不難發現我們是一個移民社會。1949年國民黨戰敗來臺之後,帶來了大量的移民,這些人和較早的移民相比,成為了所謂的外省人,而較早期的移民,則成為了本省人。

外省族群在蔣介石反攻大陸的口號底下,始終沒有落地生根,把臺灣當作要世世代代生存下去的地方在經營。專制的國民黨殖民政權,發動一系列穩固政權的手段,包含228事件和白色恐怖,讓受害的本省與外省族群,大量逃亡海外,成為黑名單。加上當時臺灣的生活條件和環境不佳,社經地位好的人,好多都移民海外,也是在這樣的背景底下,有了「來、來、來,來臺大,去、去、去,去美國」的說法。

在這樣的歷史脈絡下,很多上一代的長輩,根本沒有把臺灣看成他們的子孫,會一直待下去的地方。人們照顧下一代的方法,是夢想著回去中國(只是反攻大陸,不知怎麼變成了被中國統一),或著移民海外。而留下來的人,太多是為了存活汲汲營營,用盡所有努力,只能照顧自己,和餵飽自己家族裡的子孫,根本沒能力,也沒空去想,要留給下一代、下下一代的臺灣人(as a whole),一個怎麼樣的臺灣。

在這樣的情況下,從21世紀開始才逐漸受到重視的永續經營概念、分配正義,和其他新的價值觀,根本從來不曾出現在他們的腦海裡,長輩們的教育,也不存在這樣的東西。

而在馬政府執政8年之後,新生代的臺灣人,在種種因素,特別是網路發達,導致資訊不再能被政府一手掌控,以及出生在民主自由的臺灣,自小浸淫在這些價值的情況下,年輕人與長輩的觀念差距,就變得越來越大。

就我看來,這是一個社會難以擁有共同identity的一個象徵。我現在工作的研究機構創辦人,是一個極為成功的科學家,也是賺了非常多錢的發明者。他現在超過七十歲了,受限於學校規定,必須要退休,轉為以提供意見為主,比較類似顧問的Emeritus professor。那時候我們曾經問他,會不會很捨不得離開現在的研究位置,他搖頭表示一點也不會,因為他現在給自己的定位,就要一個要用他的名氣和資源,來替這個研究機構的年輕學者,爭取機會,讓大家成長茁壯的角色。

這位教授一輩子都和我們研究機構綁在一起,到了最後,研究機構就像是他的legacy,他希望的,是能讓下一代的研究者,能夠在他的幫助底下,變成適任的繼承者,讓機構的研究繼續維持領先。這是我覺得,一個擁有共同identity的社會,能夠永續經營下去的樣子。唯有當大家都認同這個identity,成功且有智慧的老者,才會願意扶持下一代,適時地讓出角色,讓下一代在他們還能提供幫助的時候,盡量放手去闖。這不是說老一輩的人就不行了,而是他們必須傳承資源和智慧,但同時讓年輕人接手,這樣才能夠讓這個社會生生不息的興盛發展。

另一個很有名的例子,是臺灣ptt上的留學版。留學版上總是有很多人,會大方提供申請學校的秘訣和資源給新一代想出國的學生。他們也不要求什麼回報,只是希望這些人在成功出國後,若是看到再下一代的學弟妹有申請上的困難,可以大方予以幫助,把這樣的風氣傳承下去。

可惜這個在ptt留學版上非常好的風氣,在臺灣社會的世代間,並沒有被培養出來。所以當年輕人想要爭取出頭的空間時,卻發現機會根本不在那裡,也毫無資源可用。所以才會有所謂失落的六年級,這樣的說法。

六年級生整個世代,跟著長輩打高爾夫未果,七八年級不會看不見。這些人現在也二、三十歲,到了可以出社會的年紀。這些所謂的年輕世代,親眼見證這一套行不通,所以根本不想和長輩一起打高爾夫。這些六、七、八年級生,都還在生涯起始或衝刺的階段,就已經習慣那種"you are on your own",什麼都必須自己奮鬥的狀況。他們知道年金會破產,知道政府財政問題很大,支出可能必須刪減。他們用iPhone臉書,可以輕易破解黨國政府慣用的抹黑伎倆,比老一輩更清楚臺灣的歷史,常常還講得一口熟稔的臺灣主權未定論。

更感人的是,他們在還在為自己的人生奮鬥的時候,就已經在思考比他們更年輕的臺灣人,甚至是下一代的臺灣人,會需要一個怎麼樣的臺灣。像是反課綱的小朋友,一堆都是為了學弟妹出來奮鬥的,我前陣子和幾個旅外的朋友在聊天,不少人都認為留在國外,可能發展會比好,但當中還是有許多人願意回去臺灣。抱著的,也是對這片土地深厚的感情,希望能為下一代的臺灣人作出貢獻。

我自己是七年級生,我就常常有實在很對不起比我年輕的臺灣人的慚愧。臺灣有太多問題,追根究底,都可以歸結到國民黨在黨國時期,留下來的遺毒,和這個根本不應該在民主國家留存的政黨,繼續為惡、繼續把私利,放到整體臺灣人的利益之前。

是我們的無能,沒辦法早點幹掉國民黨,才讓像是反課綱的那些小朋友,必須自己站出來、讓大學生,得自己去衝立法院。

有時我也忍不住想,臺灣這幾年,環境變得這麼差了,青年人沒了希望,不敢生孩子,買不起房子。我們的人生,大概也就是這樣了吧?我們能夠做的最好的事情,也許就是想辦法把環境慢慢變好,把阻礙進步的東西破壞掉,幹掉國民黨,然後讓這些比我們厲害得多、也更年輕的臺灣人,去好好建設他們要的臺灣。

每次這樣想的時候,我都覺得自己像個老人。說起來也沒錯啊,在很多地方,這的確是已經願意讓出位置來的老人們,在做的事情。但在臺灣,卻是我們在考慮這些了。

如果從這個角度去想,也許大家就可以稍微更理解世代戰爭,是怎麼一回事。現在的狀況,是長輩一直覺得,我們這些小朋友,到處在浪費時間搗亂(fuck around),不好好打高爾夫。但問題是,我們這些人,也許一點也不想打高爾夫啊。我們被逼得沒有選擇,要在高爾夫球場上和上一代的人攪在一起,只好到處搞亂,尋求契機。

美國第二任總統John Adams,曾經說過一段話:「我必須學習政治和戰爭,好讓我的兒子可以擁有學習數學和哲學的自由。」‡

我一直很敬佩這句話。

在現在的臺灣也是一樣。我們一點也不想糾結在這些政治和社會議題的戰場裡,還要被人家罵說我們在fuck around。我們也想有自己好好的人生。我們想打籃球、想打棒球,但就是不想打高爾夫,也不想在高爾夫球場上跟你浪費時間。

But we have to fuck around. And you know what? We ain't just gonna fuck around, we're gonna fuck up the whole golf course, so that the younger Taiwanese may have the liberty to play other sports.

Maybe they wanna play basketball, maybe they wanna play tennis, or maybe they still wanna play golf. It doesn't matter. They'll have the right to choose. 

That matters.

最後補充一下。文章中用了大量年輕人與長輩,但其實很難有一個很清楚的界限,把這兩個世代一刀兩斷地分開。年輕人中也有傳統價值的捍衛者,例如反對同性婚姻的、崇尚獨裁中國共產黨政權的,而老一輩也有像是吳念真導演這樣,大力支持年輕人的。

我想做的,是想跟大家說,世代不正義,其實未必是指責長輩霸佔資源,或著批鬥長輩的不是,留了個爛攤子給我們收這類的。更重要的,是讓雙方了解彼此的差異,以及未來的臺灣,有一天會是我們這個世代在主導這個事實。我們必須負起責任,甚至迫於形勢,我們已經開始要負責任了。

所以我們要的,只是一個我們可以自由決定臺灣該怎麼走、該怎麼前進的機會。我們在爭的,是更年輕,甚至下一代的臺灣人,可以做決定的自由。在這個過程中,年輕人會有所犧牲,老一輩的人也會有。我們需要的只是長輩們抬起手,給我們一點空間,讓我們試試看,如此而已。這也是從洪仲丘事件以來,臺灣年輕世代抬頭,讓願意跟進的民進黨、直接將年輕世代轉化為政治實力的時代力量,和其他反藍小黨,可以抬頭的原因。

這種「為了讓臺灣能永續發展下去」、「建立共同的identity由現在開始」的概念,才是這場世代戰爭,真正在打的東西。

國民黨完全誤解了這場世代戰爭的意義,以為年輕人想要對付的是老人,年輕人的憤怒,是受操弄後針對老人去的。卻不了解,這場戰爭可以不要是這樣的,他可以更有生產力、更正面,也正有創造力。這個對世代不正義應該負極大責任的政黨,到現在,還想利用世代矛盾去牟利。這樣的政黨,不幹掉他們,說得過去嗎?

1/16號,我會回臺灣投票。I'm gonna fuck the KMT and the so-called Pan-Blue camp up as ruthlessly as I can. Would you join me?


*原文:

Moses and Jesus are playing golf. 

Moses steps up to the tee and hits a beautiful shot 250 yards straight down the middle of the fairway. 

Jesus steps up to the tee and hooks the ball into the trees. Jesus looks up into the heavens, raises his arms, and suddenly the sky darkens. 

A thunder clap rings out, rain pours down, and a stream rises among the trees. The golf ball floating on top finds its way into the mouth of a fish. 

Then a bird flies down and takes the fish and the ball out over the green, drops it in the cup for a hole-in-one. 

Jesus turns to Moses with a satisfied grin, and Moses says, 'Look. You wanna play golf or you wanna fuck around?'

‡ 原文:


I must study politics and war that my sons may have liberty to study mathematics and philosophy. 

My sons ought to study mathematics and philosophy, geography, natural history, naval architecture, navigation, commerce, and agriculture, in order to give their children a right to study painting, poetry, music, architecture, statuary, tapestry, and porcelain.

2015年11月10日 星期二

A piece of shit who's no president

To me, the so-called 1992 Consensus is just a lie. 

KMT wrapped it with some fancy words so it became a "masterpiece of ambiguity".

But the "historical handshake" which took place last Saturday has shaken the ambiguity out. 

After the masterpiece of ambiguity lost its sweet cover, the lie revealed.

That's what happened last Saturday in Singapore. And Mr. Ma the Mischievous is too dumb to realise that his trick can no longer fool Taiwanese.

Our president is a representative of our country. But when he gives no shit to our country's benefits, and only represents other country's merits, he's no president. 

He's just a piece of shit which deserves no respect.

2015年7月29日 星期三

Dictator to be?

讓我們回顧一下柯文哲市長,一開始是怎麼踏上選市長這條路的。

那時候,柯文哲因為幾張發票,被各個國家機關調查,加上後來的愛滋器捐案,鬧得沸沸揚揚,讓本來就因為敢於直言,而很有媒體效果的他,在媒體上獲得了更多的曝光機會。

這些事件,不斷讓我們見識到我們國家,許多制度上的問題,以及國家機器失能與濫權的嚴重程度。

當時的柯文哲,曾經表示:「如果大家都覺得我來選或我來做比較好,那我就跳出來做。」

後來決定參選的柯文哲,也的確提出了許多讓人相當認同的理念,譬如像是公開透明、要將許多政府的作為制度化,還有所謂的「要建立一個用常識可以理解的國家」。

這些都是正確的方向,其中某些部分,柯文哲也的確有在執行,是以,他的臺北市長做到現在,我認為仍是相當不錯的。

可是柯文哲似乎忘記了最當初他會出來選舉的理由。那時候有多少人,為了他連續被國家力量惡搞,而替他感到憤怒?又有多少人,是因為相信他經歷過這些之後,對於政府濫權而導致的國家暴力,會更有警惕,而相信他能夠讓臺北市更進步?一定也有很多人,是相信他的SOP論,認為他會以SOP去規範政府濫權,所以才決定支持他的。

結果在7月23日,一群抗議課綱微調的學生,與採訪的記者,衝入教育部長室之後,柯文哲的一連串發言,卻讓我很懷疑,他真的對政府濫權是有戒心的嗎?他真的明白國家暴力的可怕嗎?

最一開始的時候,柯文哲說:「我認為台北市政府處理沒什麼疏失,就我聽到邱豐光局長說法,學生當時是回馬槍衝回去,這是無法預料的突發狀況,警察才以現行犯處理。未來將和警政署討論SOP,未來即使沒有辦法應付百分之百,也能處理八成。」



接著在被問到會不會懲處這次的現場指揮官,中正一分局的副局長張奇文,他又說:「這次不會」,且這次張奇文的責任,柯文哲會「替他扛住」。




必須注意的是,這些都是在柯文哲啟動調查,按照程序處理這件事情之前,就說出的話。但他同時也發表聲明稿,表示:

「媒體記者本於採訪之職,於陳抗現場進行採訪工作,乃受憲法保障之自由。我對於昨晚臺北市警察局在過程中,侵犯記者採訪自由一事致歉。」

「昨日教育部衝突現場,因事件緊急未能依SOP進行」



這之間的矛盾,實在讓人不解。

若是說臺北市政府沒有疏失,那你為什麼要為臺北市政府警察局侵犯記者採訪自由一事致歉?

如果臺北市政府沒有疏失,那因事件緊急未能依SOP進行,算是什麼?

當張奇文在顯然知到記者身份的情況下,下令禁止記者採訪,且沒收學生手機,意圖搶走公民記者的相機,然後中正一分局的幹部,還接受政論節目call out,大剌剌的說謊,說無法辨別記者身份,請問一下柯市長,您是視障了,還是聽障了,會認為這是意識形態之爭,不應該要求警察負責?

話又說回來,法治時代了,如果張奇文沒有責任,那自然沒有誰扛責任的問題。可是若他有責任,你不按照制度走,要替他扛,這是什麼樣的護短心態?這是一個不斷強調SOP的人,應該做的事情嗎?

最讓我憤怒的,還是柯文哲對於警方使用束帶、給學生上手銬,對學生粗暴對待、沒收學生能收集證據自保的手機的狀況,居然不置一詞。這個,就是你對於人權的看法嗎?

我們先不說記者或學生的行為,正當性足不足夠,在我看來,從318之後,警察處理這些事情,都是有SOP。他們的SOP,就是先趕記者,把抗議群眾可以用來錄音、錄影的器具都先排除,這樣一來,警察不論如何執法,就都不會有事了。

這個就是最標準的,由權力不對等,所造成的國家暴力。我一直都非常痛恨這類的政府濫權、國家暴力,因為在國家強大的力量下,個人是幾乎沒有抵抗力的。

今天學生和記者,不論有沒有違法,請問警察憑什麼沒收他們的私人物品?憑什麼不讓他們記錄下警察如何執法?倘若警察今天沒收手機之後,像太陽花學運時一樣,把學生拖去痛扁一頓,這時候你要怎麼收集證據呢?事實上,今天就有一個公民記者,控訴警察打他後腦。但是在沒有影像為證的情況下,我們要怎麼知道,到底這是真是假,以及若此事為真,打他的警察是誰?

318學運過後,我們看到的是,即使那幾個少數有被拍到照片的打人警察,都還是無法被揪出來,讓他們獲得應有的懲罰。但是學生卻是一個一個的被起訴。這個,就是權力不對等的可怕。

而柯文哲,對於政府不當執行公權力的部分,卻隻字未提。

我一直認為,法律之所以存在,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要盡量去限縮政府的權力,不讓政府濫權的情形發生。法律沒允許你做的,身為當權者,就是不准做。這樣才能確保沒有權力的民眾,不會被國家暴力給侵犯,而毫無抗能力。

柯文哲曾經親身嚐過這種政府濫權、國家暴力的苦果。所以我一直覺得他會對這部分更加小心。

當他說出要在交通違規熱點設置監視器,甚至想要因為自己做事方便,而修改法律的時候,我只當他法治觀念太差,人權素養不足。

但這次事件,柯文哲到目前為止的處理方法,還有對於國家暴力未置一詞的表現,讓我不得不認為,柯文哲市長,你在乎的,並不是國家暴力,而是「國家暴力侵犯到我」,所以只要權力是由你掌控,政府濫權的受害對象不是我,那就沒問題。至於侵犯到別人,關我屁事?

柯文哲市長,在這次的事件裡,你讓人看到,你是一個護短的市長,是一個不在乎人權的市長,是一個不遵照體制的市長,更是一個沒有法治觀念的市長。

你的表現,讓人失望。失望得令人憤怒。

法治,不是你統治的工具,是用來限縮你權力的武器。

如果你不學會這一點,那個會為了「護國五張椅」把你抓去約談的政府、那個會搞出228,讓你失去爺爺的,我們奮力想打倒的政府,很可能有一天,還會再回來。

而且這次,坐在那個政府領導者位置上的人,可能就是你。

2015年7月17日 星期五

Why we show no respect to professionals?

在八仙塵暴事件之後,出現了很多受難者的家屬,對醫護人員實非不體諒,也十分不理性的行為。臺灣長期緊繃的醫病關係,再一次血淋淋的呈現在大家眼前。

我因為研究領域的關係,常常和醫生混在一起,同事裡也有許多醫護人員,對他們的辛勞真的是看在眼裡,對於臺灣非常糟糕的醫療環境,和臺灣相當好的醫療品質,都有頗深刻的體驗。

也因此,通常在遇到病人對醫護人員不諒解的狀況,或著病人出現一些不理性的過份行為時,我大多都是比較站在醫護人員這邊的。

然而,前幾天和一位醫師聊天時,談到了在臺灣醫生和科學家合作的困難,這位醫師很實際的點出,最常發生爭議的點,是在發表論文之後的掛名順序上。

他說通常醫生的立場,都會覺得,如果沒有我的樣本,你們要做個屁實驗?而且收集這些樣本又很麻煩,所以我當然要掛在很重要的位置。

但我向他解釋,學術論文的掛名,看的是學術貢獻。發表論文,評估的是學術表現。提供樣本固然是不可或缺的一環,但很現實的是,提供樣本和收集這件事情,不管再怎麼辛苦,他的學術價值真的很低。

這位醫師自己在做研究,所以他也很清楚這個狀況。但他說,難處在於,許多他的醫界同事,會認為同樣的道理也可以套用在我們的研究上。那些我們所謂的idea,還有我們做的實驗,其實也就是跑跑PCR,或著分析一下數據,那有什麼難的?學術價值在哪裡,他們體會不到。

其實我還滿能體會這個想法的。學術界的確有些人的idea也不一定多驚為天人,許多已經發展得很好的實驗,也的確只要多練就會。但這些仍舊是需要花時間去培養的專業,就像醫師的專業一樣,需要長時間的培養,才會達到入門的門檻,然後還需要更多的訓練與實務經驗,才能達到符合專科和次專科等級的程度。

也許是因為八仙事件的醫病衝突還歷歷在目,當我聽到這段話的時候,第一個跑進腦海裡的念頭,實際上是「醫師這樣的行為,和病人家屬不尊重你們專業的行為,又有什麼不同?」。當醫師在抱怨別人不尊重自己的專業時,是否轉個身,就也忘了要尊重別人的專業?

當一個現象,重複在不只一個群體發生時,通常我就會比較傾向把它看成一個受環境影響的系統性現象,而不只是個人不良行為。

於是,這幾天我就一直在想,到底是什麼原因,造成了這樣的現象,讓我們一方面不尊重別人的專業,另一方面又對人一點信任都沒有。

在思考的過程中,一個一直在我腦中出現的疑問是,從我的角度去看,其實我們的醫療水準,已經非常非常高了,在這樣的狀況下,為什麼像是消基會這些機構,會有那個種,理所當然的用幾篇過時又不太相關的論文,想要指導醫師進行治療的狀況?又是為什麼,讓病人家屬對這些頂尖醫療有這麼多批判?

有些人說,就是因為臺灣醫療水準很高,所以病人的容錯率才會這麼低,才會覺得,你沒把我醫好,或著讓我不夠舒適,一定是你犯了錯。這在我看起來,真的是一個完全不可思議的事情。

這裡有兩個很奇怪的觀念,我覺得很有澄清的必要。讓我用兩個例子來說明。

臺灣有一個做得相當好的科普網站,叫做泛科學。我想大多數喜歡科學的朋友,一定多少都看過他們的文章。

泛科學的成長速度很快,收的稿也越來越多,稿子多了,難免就會有一些品質上的問題。有時候,我和幾個朋友,看到泛科學有一些文章翻譯的不夠精確,或著覺得他們在議題選材上,有可議之處,我們就會把那些文章拿出來討論。有幾個比較積極的朋友,甚至會寫文章或著留言去和他們討論。

泛科學的確不是完美的,這點我想大家都同意。但是他們已經是目前所有我看過的科普網站中,做得最好的了。我有一位學長,曾經想要做難度比較低,但頗為類似的事情。可是在我們評估過後,還是因為沒有把握把文章品質顧好,因而作罷。

所以我常說,大家總是因為他們做得是科普,而錯估了他們做的事情的難度。要顧及那麼大量涵蓋那麼多不同領域的文章,這本來就不是容易的事情,不只耗時費力,需要的學養內涵也不低。而既然他們已經是所有人裡面,做得最好的了,那我會傾向相信,他們目前能做到的程度,就是我們能夠擁有的,最好的品質。

你當然可以對他們的品質有更高的要求,督促他們進步,甚至可以不滿到自己去開一個新的科普網站,去證明你能夠做得更好。但在這些事情發生之前,你還是必須接受這樣的品質,因為你拿不到更好的了。

醫療也很類似。

不管我們做研發的人再怎麼努力,醫生被訓練得素質再高,以目前的科技,和我們有的資源,我們的醫療品質,就是只能達到這樣而已。而這樣的醫療品質,在世界上已經是極有競爭力的了。甚至我可以說,這是我們很惡劣的壓榨醫療人員勞力,所創造出來,根本不可能永續持續下去的低價高品質醫療。

這樣的醫療品質,與其所需的極低廉花費,即使仍有很多地方,會對病人照顧不周,會沒辦法在醫療上達到盡善盡美,在我們能夠突破,讓醫療更進步前,很抱歉,你就是只能接受,因為這就是我們目前所能擁有,最好的醫療了。

我想很多人可能會感到不解,如果我們的醫療品質如此之高,為什麼還有那麼多人救不活?為什麼病人還是會那麼痛苦?為什麼病人還是有這麼多不便?

這就牽涉到我要講的另外一個例子。

今年NBA的冠軍賽,是由當代最強球員LeBron James所領軍的騎士隊,對上團隊戰力完整,由這個球季的最有價值球員Stephen Curry指揮坐鎮的勇士隊。

這個系列賽,我個人印象最深刻的一場,是系列賽的第三場。在系列賽的第二場,被喻為是史上最佳射手的Stephen Curry表現大失水準,拿手的三分球,投15只中2,命中率只有一成多。主將失常至此,想當然爾,勇士隊也就在自家主場輸掉了這場比賽。

下一場比賽,換勇士隊作客騎士隊主場。勇士隊又是整場被騎士隊壓著打,眼看就又要輸掉這場比賽了。更糟的是,Steph看起來還是沒有從低潮中恢復過來,打完前三節,又是投11中4的悲慘命中率,包含投5中2的三分球,只攻下了10分。

但這幾個球季,有在追蹤勇士隊比賽的球迷,都知道不管勇士隊前面輸再多,打得再差,比賽都還是有希望的。因為他們有一群很好的射手,和一個人類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射手。他們追分,是用還差幾個三分球來算的。打完前三節,還落後十七分的勇士隊,用勇士隊的標準,也不過就是差了6顆三分球而已。

聽起來很不切實際嗎?一點也不。

他們在今年季後賽的第一輪,就示範過整場被壓著打,進入第四節的時候,還落後20分,但硬是在正規時間結束節用一記三分球追平比分,然後在延長賽,又首先投進一顆三分球,並自此領先到最後。

投進那個追平三分球的人是誰?

Stephen Curry。

那投進延長賽第一顆三分球的人呢?

當然也是Stephen Curry。

類似這樣的案例,在這幾個球季還有很多。連續三個球季Stephen Curry幾乎可以說是整個NBA,在需要追分的時候,最冷血的殺手。他超快的出手速度,配合靈巧的運球,還有不可思議的籃球智商,一旦被他投順了,你根本就只能祈禱時間能夠走快些,不要讓他在剩餘時間內把分數給追上來。而且你幾乎沒辦法阻止他投三分,他又準到幾乎任何狀況都可能進,所以即使你的防守做得再好,也未必能阻止他投順。

最傳神的形容,應該就是這次LeBron James在冠軍賽開賽前,被訪問到要如何減低Steph的破壞力時(how you gonna slow Steph down?),他的回答:

"You can't."

而這樣的狀況,在冠軍賽的第三戰,又發生了。前三節落後的17分,在Steph的爆發之下,一顆又一顆蠻不講理三分球,唰唰唰的入網,一度追到只剩一分差。

接著一個爭議球上對騎士隊有利判決,加上騎士隊一陣猛攻,他們又把領先拉大到了7分,而時間,只剩下不到50秒。

眼看勇士隊就要追不回來了,Steph決定管他三七二十一,卯起來投三分。

唰。剩四分。

騎士隊反攻,拉到六分。最後二十五秒。

唰,剩三分。還有十八秒。

眼看Steph只要再出手一次,勇士隊就要追上來了。但就在大家都以為他們又要再上演一次大逆轉時,Steph在把球帶過半場之後,選擇傳球給隊友,隊友在底線三分出手落空。勇士隊這次終究棋差一著,最後以五分之差飲敗。

這場比賽,Steph一個人在第四節,就得了17分,投進了5個三分球。前三節17分的差距,看起來真的沒那麼巨大。

這場勇士輸球的比賽,之所以讓我印象如此深刻,是因為今年勇士隊實在太強了,強到我們很少有機會看到Steph at his very best。但在這場比賽的第四節,他完全就是用自己最好的表現,最專注的狀態,把本來應該是垃圾時間的比賽,隻手拉回到striking distance。

在確定勇士隊輸球的那一剎那,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樣再贏,真的太不合理了啦!」

「史上最強的射手,終究也是會有追不回來的時候啊。」

我那時心裡是這樣想的。

的確,最後勇士隊輸了。但這並沒有讓Steph的表現顯得不夠出色,因為他要挑戰的門檻,本來就是一個高得不可思議,幾乎不可能通過的巨山。

Sometimes, failure is just when your best isn't good enough。

這個isn't good enough,其實就是我們醫療的現況。而我們之所以不夠好,幾乎完全是因為,我們面對的問題,實在太難了。

也許是因為我們的醫療人員,被訓練得太好,讓很多疑難雜症的治療,都顯得輕鬆,就好像Steph在球季中有太多不可思議的驚人表現,帶領球隊演出過太多次逆轉勝,讓球迷習以為常一樣,讓我們忘記了,醫療人員面對的是多麼困難的一個情境。

他們處理的是生命。是一個一堆專家窮畢生之力,讀了一大堆書,做了一大堆研究,但很多時候,都還是只能聳聳肩說:「不好意思,我們真的不懂。」的一個現象。

這個現象運作正常的時候,就很撲朔迷離了,何況要在他出差錯的時候把它修好,那更是不可能的任務。由這個角度去看,不管醫療人員做得再怎麼好,都會離完美很遠,這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用我的說法,就是「一場史上最佳射手在第四節砍了17分都追不回來的比賽,我就相信他真的是追不回來了。」不是因為射手太爛,而是因為有的比賽,即使是最好的射手,也都沒有好到能把它追回來。不是因為醫療人員太爛,而是因為有的情況,即使是最好的醫療人員,也依舊束手無策,能做到的,真的就只有這麼多。

而從這裡,我又忍不住想到八仙事件剛發生的時候,一堆人可以用眼睛看,就看出會不會塵爆的高超技巧,還有用常識判斷就知道吸粉塵會傷肺的錯誤直覺。

到底是什麼樣的背景,會讓我們這麼瞧不起知識的難度和複雜度,會以為自己什麼都有辦法用常識來判斷、會像消基會那樣,以為會查文獻,就可以教醫生如何進行治療呢?

我的猜想是,在我們的教育過程中,我們被訓練的方式,就是一直要在一個簡化的系統裡,去尋找單一或少數正確的答案。

我永遠記得我國中和高中的時候,唸書總是唸得很掙扎。

直到有一天,我一個成績很好的朋友在教我解一道理想氣體方程式的題目時,他跟我說,你不要一直想這個物理現象在幹麼,你要想它到底要考你什麼。題目要你求p,給了你T和R,你就想辦法把n湊出來,帶到pV=nRT的公式裡就對了。

從那天以後,我才豁然開朗,原來考試是這麼一回事。

大學的時候,我因為興趣,去弄了內科聖經Harrison來念。一開始的時候,也是讀得很辛苦,因為這些書,其實常常沒有一套系統性的邏輯,而是一堆事實的陳述。譬如我那時候最有興趣的紅斑性狼瘡,我讀完Harrison相關的章節之後,只有一個結論,就是這個作者根本自己也不懂。你自己都不懂,我們是要怎麼讀?

後來有個醫學系的學姊跟我說,醫學的書,本來很多就是這樣,比較適合當作前人觀察和經驗累積的結果,不見得是前人理解以後的知識。

一直到後來,我自己跑去做研究,讀了很多論文,才真正深刻的體驗到,的確,Harrison裡頭寫紅斑性狼瘡的人,確實是不太懂這個病,不過那是因為這個世界上,大概也沒人真的懂。

舉例來說,我們一般都認為紅斑性狼瘡是所謂的B細胞疾病,也就是說,他的病理現象,很大一部分是由B細胞造成的。於是我們就研發了所謂的B cell depletion antibody,去把病人身體裡的B細胞幹掉。

但是用B cell depletion的方式來治療紅斑性狼瘡卻超沒效的。一個被認為是B細胞造成的病,幹掉B細胞還不會好,跟沒接觸流感病毒,卻得到流感,大概是差不多等級的不合理,也就是根本不可能發生這種等級的不合理。光這個例子,就可以看得出來我們有多不懂紅斑性狼瘡。

這個,就是醫學的複雜,與我們目前在醫學發展上的極限。

所以我也一直很佩服醫學院的學生,可以接受這樣的訓練。我有一次和一位醫師在聊天,他就笑說:「反正就是把它當成考試來念啊!我那時候練到,自己讀書都會覺得那幾個會考的關鍵字,眼睛掃過去就會自動浮上來勒!然後腦中就會自然出現這個A會和那個B比較的考題,這樣自然就會拿高分了。」

對呀,這個就是在考場上的常勝模式。就好像我每次恥笑那些托福雅思考不好的人一樣。我英文這麼爛,當初也是考了個嚇死人的高分,比我從國小就到紐西蘭去念書,幾乎算是英文native speaker的朋友考得還高。我也常常笑說,我聽聽力測驗,幾乎都聽不懂沒關係,關鍵時刻,我就會知道答案來了,意到筆動,接近滿分的分數來得比蘇軾寫詩還自然,蘇軾考國文,搞不好還沒有我考英文輕鬆寫意勒。

我在想,會不會就是我們在這樣「只要被訓練得夠好,就可以寫對答案拿高分」的訓練系統下待久了,忘記了自己其實根本不懂、忘記了考高分,不代表理解、忘記了我們後來把這些東西弄懂,都是在後面受過很多額外的訓練以後,才能夠做到的事情?

會不會是很多人,根本從來沒有機會進入像是醫院或著研究機構這樣的地方,真正去做研究,明白到原來知識並不是一個在題目中找條件,就會解出標準答案的指考題目?我們有辦法快速解出來的題目,很多都是極度簡化條件下才有辦法成立的題目,但是現實世界的科學,卻是即使在極度簡化的模型底下,都複雜到會有太多變因的東西,往往牽一髮動全身,讓人難以研究,更遑論要去了解一個現象背後真正的原理了。

如果是這樣,那好像就可以解釋我們的不尊重專業是怎麼來的。也許醫療、科學這些東西,在很多人眼中,真的就是簡單到不行的東西,就像考試,有背有分,抓到技巧,沒搞懂也可以考高分。

所以如果我會查資料,那我就也可以考高分,自然知道這題該怎麼解,也就可以指導醫師怎麼清創了。

所以那些專家,像是醫師、護理師這些人,他們就是以前班上那些,很會考試的人。他們已經知道這個遊戲怎麼玩了,如果考不上醫學院,沒有每科90分,哪一定是他們哪裡犯錯了,或著根本不用心,不可能是他們不懂,或著盡了全力還失敗。

如果他們常常犯錯的話,那肯定是故意的。他們根本沒有把我家的小孩當一回事,沒有盡全力照顧我的小孩。所以我一定要拿攝影機錄下他們哪裡犯錯,哪裡沒盡力,這樣才有辦法告死這些邪惡的混蛋。

於是,人和人之間,最基本的信賴就沒有了。

這有時候,也很像我們在藥物研發時會遇到的狀況。我們會很誠懇地對大眾說,很抱歉,我們真的不夠好,所以很多東西,我們事先也不知道。

可是大眾不接受我們不夠好的這個事實。於是一個又一個的藥廠陰謀論,就通通出籠了。

或許,真正的關鍵,不是在告訴他們,我們夠不夠好,而是大家要接受一個事實:「即使到了今天,人類成就了如此偉大的文明,許多事情,對人類而言,還是都太難了。」

也許,要到這一天的到來,小島上的人們才會彼此尊重,知道對方真的已經盡了全力,明白對方達成的成就並不簡單,然後,由衷地對對方說一句:「您辛苦了。」

2015年7月6日 星期一

You think you understand dust explosion. But do you? (2) - How exactly does dust explosion occur?

話先說這前頭,在處理八仙塵爆這個事件上,這一篇一點都不重要,因為這篇要來講一講,到底什麼是粉塵爆炸,以及他是如何產生的。而如上篇所述,我認為防止悲劇是屬於公安做為,背後的科學反而沒那麼重要。

寫這篇,主要是要說明粉塵爆炸這個概念,到底有多不常識,還有為什麼判斷當下會不會發生爆炸,已經遠超出普通教育可以處理的範圍。真的要仔細研究這個主題,可以寫一本書了,所以這裡我只針對一些最基本的概念,說明一下。

粉塵爆炸,顧名思義,就是一堆細細小小的粉塵,在空中發生爆炸。在物理上,爆炸是一個不太容易定義的概念。也因為這樣,所以網路上有很多似是而非的說法,譬如說像下面這一段,就是不正確的觀念:




以定義上來講,爆炸指的是很大量的位能(pothential energy),在極短時間內,被轉換成工作能(work)的一個現象。這樣大量的能量釋出,會使得物體的分子,在一瞬間獲得能量,讓分子間的間距迅速拉開,導致體積大幅增加。大家一定都喝過可樂,把可樂打開的時候,會有氣泡一直冒出來,如果搖一搖,更會連著液體一起噴出來,那是被高壓力溶在可樂裡的二氧化碳,快速汽化,導致體積增加,於是跑出來的現象。更極端一點的例子,是曼托珠丟可樂,導致快速氣化,氣體體積大幅增加,塑膠瓶身強度不夠,所以瓶子會爆開。

可是如果今天這個瓶子夠堅固,氣體獲得能量造成的壓力,不足以把瓶子撐破,體積就不會增加,反而是瓶內壓力會大幅上升。譬如你把籃球充氣,籃球會鼓起到一個程度,變得硬硬的,之後再充氣,除非充爆籃球,不然便是體積不變,但籃球裡面壓力變大的狀況。

所以,體積增加,並不是爆炸的一個必要條件。壓力增加也不是。哪一個狀況會發生,得視情況而定。我個人比較不喜歡固定體積的概念,也就是「爆炸是一個,當發生在固定體積時,會讓壓力急速且大幅增加的一種,在極短時間內發生的超劇烈放熱化學反應(exthothermic reaction)」這樣的闡述方式。

至於體積增加這個角度,則比較和我胃口。這是因為,爆炸的其中一個特色,就是由於體積快速增加,產生所謂的shock wave(抱歉我真的不知道這個的中文是什麼)。你在電影裡,看到爆炸的時候,東西會飛走,主角會被震飛(雖然很神奇的都不會死),那基本上就是shock wave造成的。或許你可以把它想成一團快速變大的空氣,朝你撞過來,把你彈飛,可能會比較容易理解。

所以說爆炸必須要在密閉空間發生,是不正確的認知。而粉塵的密度,也不能這樣一概而論。後面這點,下面的文章會有比較詳細的說明,不過這裡我們暫且壓下,先處裡其他部份。
爆炸定義的模糊,會讓討論變得太複雜。是以接下來,為了討論方便,我們就先把爆炸限縮成是一個「在極短時間內,大量工作能被釋放」的一個現象。

由於上面那個定義,在量上(magnitude),並沒有給一個精確的定義,所以很多人會爭論,體積增加,或著壓力增加,要到什麼快到程度,以及要劇烈到什麼程度,才算爆炸。

但這在八仙粉塵爆炸這個例子上,並不是太重要的爭論,因為不管你是否把那個現象的強度當作爆炸,他產生的基本原理,都是一樣的。而且我也不相信你有辦法透過影片,就看出當時體積增加的強度。

回到正題。

粉塵爆炸發生的原因,絕大多數是由燃燒所造成。而燃燒,是一個極劇烈的氧化還原反應,所以你也可以把粉塵爆炸,看成是一個在極短時間內發生的,一連串失控的氧化還原反應。

那要什麼在條件下,才有可能發生一個「極短時間內可以釋放大量能量」的氧化還原反應呢?

首先當然就是要有能量來源,去引發這個反應,這個過程叫做引燃(ignition)。

每個東西,依其性質不同,會有不同的引燃溫度,我們稱之為最低引燃溫度(Ignition temperature)。這個最低引燃溫度通常是在實驗室裡測出來的,也就是說,他是在一個控制良好的環境裡面(溫度、濕度、壓力、粉塵濃度、粉塵顆粒大小等),利用像是加熱到一定溫度的金屬板之類的東西,來測試能否產生一開始,讓空氣和粉塵產生足夠強的碰撞,造成引燃的實驗。因此,在嘗試把這個結果給轉換到現實生活中時,必須注意,即使是同一個東西,像是同樣是玉米粉,其最低引燃溫度,會因為外在環境的改變,而發生變化。而不同物質間,即使在實驗室裡,最低引燃溫度,差到好幾百度,有是常有的事。

除了直接引燃的最低引燃溫度之外,還另一種溫度也必須注意,我們叫做悶燒溫度(Smouldering temperature)。我想大家應該都看過木炭燃燒,那種很慢很慢,沒有火焰的燃燒吧?一般有火焰的燃燒,燒的是被熱直接氣化的木頭,也就是木頭成份中,形成氣體的部分。而沒有火焰,像是木炭那樣的無焰燃燒,燒的則是剩下沒有氣化的部分,也就是直接燒固體。

這種固態的東西,直接被降解的過程,我們叫做熱降解(Pyrolysis)。熱降解這個過程,本身是不需要消耗氧氣的。會消耗氧氣,是等到熱降解產生之後,物體被降解成可燃燒的氣體,這些氣體,和氧氣作用,才會形成浩氧的燃燒。而留下來的固體,通常都是一些碳的聚合物,這些剩下的探,燒得很慢,但也燒得很久,這個就叫做悶燒。

能夠產生悶燒的物質,通常都有很多小孔,可以讓氧氣流過,增加接觸面積,也保留氧氣。點燃的香煙,也是屬於無焰燃燒的一種。

這種無焰悶燒,在某些情況下,也可以點燃粉塵,不過不是像引燃那種方式。想像一下,如果今天漫天落下的粉塵,完全蓋住了一根還未熄滅,掉在地上的香菸。這根香菸,在仍可以接觸到樣氧氣的情況下,就被悶在裡頭慢慢燒。這個時候,由於外面這一層粉塵,就形成了很好的隔熱層,讓熱能在裡頭快速累積。在這樣的情況下,這些粉塵,就會被以相對較的一的溫度給點燃,點燃之後,就有了火源,於是就能快速引燃空中的粉塵,形成粉塵爆炸。

是以,通常悶燒溫度,會比最低引燃溫度還要來得低,有時候低上一兩百度,都沒問題。網路上有些人說,香菸是點不燃粉塵的,這是一個非常籠統的論述。由上述說明,你至少可以知道,悶燒的香菸,透過間接的方式,是可以引發粉塵爆炸的。至於香菸能否直接引燃空中的粉塵,這得視很多條件而定。簡單講,我們在講會不會引燃時,真正在討論的其實是最低引燃能量(Minimum ignition energy)這個概念,也就是要在這個特定的條件之下,引燃某個特定的粉塵,需要的最低能量是多少。

每種東西的最低引燃能量都不同,而提高溫度只是提供能量的一種方式,當然也還有其他方式。是以香菸能否直接引燃粉塵,也要視它能否提供足夠的最低引燃能量而定。

但光是引燃還不夠,要引發粉塵爆炸,你的反應時間還得要夠短,發生的速度要夠快才行。那怎樣可以產生一個極快速的化學反應呢?

這個時候,我們需要一點點基本的國中理化概念。所謂的反應速率,指得是化學反應發生的速度。以燃燒來說,你可以想像有一堆氧氣,圍繞著一根木頭,不斷產生氧化還原反應。這些氧分子,必須和木頭分子碰撞,這個反應才有可能發生。

因此,倘若根木頭如果很粗很大,一開始的時候,只有外面那一層,接觸得到氧氣,裏頭的部分,必須等外頭反應完,才有辦法接觸到氧。因此,這根木頭裏頭的部分越大,一開始能接觸到氧的面積就越小。

為了方便說明,我們假設今天有一個正方形的木頭,他的邊長是2公分。因此,它的體積,就是8立方公分,而它的表面積,則是24平方公分。那他表面積與體積的比,就是(24/8) m^−1,也就是3 m^-1。

若是我們把這個正方形的大木頭,均分成八個邊長1公分的小木頭。這個時候,這八個小木頭的體積,還是8立方公分。但是他們的總表面積,就變成了48平方公分。因此他的表面積與體積比,就會變成6 m^-1。



因此,同樣大小的一個物體,他能夠和氧接觸的表面積,就變大了,所以反應速率,自然也就變快了。

如果用圖像來表示,或許我們可以這樣理解:



由上面這張圖,你可以看到,左邊的藍色物體,是排列比較緊密的,我們就把它當成是一個,由二十個木頭分子,組成的一個大木頭。這個木頭最中間那六個,被我打叉叉的木頭分子,在反應一開始的時候,是接觸不到外頭深紅色的氧分子的,也因此,這時就等於只有十四個分子在反應。

反之,在右邊的圖中,這二十個木頭分子,分得比較開。因此,所有的木頭分子,都可以和暗紅色的氧分子反應。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應該不難想像,右邊的反應,會比左邊的反應,進行得更快。

這時候,如果你去計算表面積與體積的比,左邊的比例,會像上面正方形木頭顯示的那樣,比右邊的比例還要大。

由此,我們可以導出一個很簡單的推論:反應速率,和表面積與體積的比成正比。

這個表面積和體積的比,我們有一個專有名詞,叫做Specific Surface Area(SSA),定義上寫作是"total surface area per unit volume",也就是每一單位體積的表面積。

是以,反應速率,和SSA,是成正比的。因此,當體積相同時,我們就可以下一個簡化的結論:【表面積越大,反應速率越快。而相同體積的東西,被切成越小的顆粒,表面積就越大,因此反應速率就越快。】

在得出這個結論以後,其實我們就已經抓到了粉塵爆炸要能夠產生,必須具備的其中一個重要條件:「粉塵的顆粒要夠細。」

大家可以用一個簡化的模型想像一下。如果今天一個可以被氧化的東西,被分割成一百萬個非常細小的碎屑。這些碎屑因為質量非常小,所以不太受地心引力影響,讓他們能夠因為浮力浮在空氣中。

這些小顆粒,如果散佈得夠開,就能夠均勻的和氧氣混合在一起,像是上頭右圖那樣。與氧互相碰撞的粒子,會發生化學反應,釋放出能量(也就是燃燒)。而這些反應釋放的能量,也可以激起其他顆粒的引燃,造成鏈鎖反應。

由於這些顆粒非常小,反應速率非常快,快到鏈鎖反應發生在一瞬間。這時候我們可以把這個反應,視為一個一百萬顆分子,在同一時間釋放能量的反應。而這樣短時間內巨大的能量釋放,就會形成我們認知中的爆炸。

由這樣簡單的模型,我們可以得到一個初步的認知:粉塵越細,一旦引燃,粉塵爆炸發生的可能性就越高。

然而,這樣的論述,只在一定範圍內適用。

當粉塵細到一個程度以後,反應速率太快,還來不及和氧氣反應,他們很可能會直接被熱降解成氣體(pyrolysis),於是這個反應,就變成了氣體燃燒的反應。

所以如果粉塵細到會直接產生熱降解,那粉塵爆炸,也不容易發生。

同時,前頭提過,當粉塵變得越來越細時,其受地心引力的影響也越小,所以他們能夠漂浮在空中。然而,在這個時候,粉塵之間的作用力(inter-molucular forces,譬如說凡德瓦力),扮演的角色就會相對提高。這個粉塵間的作用力(cohesion),和反應速率類似,都是和SSA成正比,所以顆粒越小,把這些顆粒黏在一起的作用力總和,就會越大。

因此,這些超小的粉塵,就會受彼此間作用力的吸引,而黏在一起(cohesion)。但即使黏在一起了,他們的質量,可能還是小到可以漂浮在空中。

在這樣的情況下,即使單一顆粒本身變得再小,都沒有意義了,因為這些黏在一起的超小顆粒,就和大顆粒一樣,會有比較小的SSA。

所以顆粒變小,對於反應速率增快的幫助,是有其極限的。

而除非你有火眼金睛,不然我是不太明白,要如何能夠要光用看的,就可以看出來現在這個顆粒大小,發生粉塵爆炸的機率有多大。

從這裡我們又可以引出另外一個概念,就是濃度對於爆炸發生機率的影響。

許多人會和你說,只要粉塵可燃,濃度又夠高,一旦引燃,就會發生粉塵爆炸。但這是完全錯誤的觀念。

事實上,能夠引發粉塵爆炸的粉塵濃度,只有一個很小的範圍,他的下限我們稱為是爆炸下限濃度(Minimum Explosible Concentration),上限則稱為爆炸上限濃度(Maximum Explosible Concentration)。

濃度不夠高,無法引起爆炸,這應該很好理解。你就想像在一條長達五公里,烏漆抹黑的隧道中,你在其中一個盡頭,用手電筒照射。因為距離實在太遠了,你的光源是不可能傳到另一頭去,讓站在另一個盡頭的人看到的

同樣的道理,當一個空間中,粉塵的濃度太低,粉塵顆粒彼此的距離太遠,一個小顆粒的能量,無法傳到另一個小顆粒,或著只能傳給有限的小顆粒,這樣就無法引起連鎖反應,爆炸就無法被引發了。

那為什麼當粉塵濃度太高,也不容易引爆呢?

讓我們先從剛剛提過的凡德瓦力說起。凡德瓦力的另一個特性就是他和距離成反比。也就是說,距離越近的兩個分子,他們之間的凡德瓦力越大。而當一個固定空間中,粉塵的濃度很高的時候,粉塵彼此的距離就會很近(想像一下下班時候的捷運臺北車站),這些擠在一起的粉塵,會受到凡德瓦力的影響,黏在一起,於是就會像上面說的,跟粉塵太細的時候一樣,反而導致SSA變小,讓反應速率下降。

更重要的,是當一個固定空間裡某種東西太多,其他東西就擠不進來了。在這樣的情況下,像是燃燒所必需的氧氣,數量就會減少,反而造成反應不容易發生,或著無法讓每一個小顆粒,都進行不受限的燃燒反應。下面是一個示意圖:

我們一樣把藍色當成粉塵,紅色當成氧。在左邊那個圖中,於一個固定空間內,粉塵的密度,或說濃度較低,所以有足夠的氧可以進來,和他進行碰撞,產生然生反應。然而,在右圖中,粉塵濃度太高,氧反而擠不進來,這樣就沒辦法進行燃燒反應。

把這個密閉空間的概念做一個延伸,或許你可以把濃度過高的情況,想成是粉塵彼此之間的距離太近,太擠了,導致氧擠不太進去這個粉塵形成的雲霧中(dust cloud),因此無法發生快速且不受限制的燃燒反應,於是爆炸,也就不容易發生了。

由於粉塵散佈在空中時,很可能不是處在一個很侷限的密閉空間,他們要像低進開水中的墨汁一樣,均勻地在水杯中擴散開來,會需要時間,而這時間,又會受到很多不同條件的影響。是以,在一個開放空間中,粉塵的濃度,很可能不是處於一個均勻的狀態,這會讓分析,變得更加困難,也不容易用能度或密度的概念,去描述粉塵的分佈。因此,我們在講粉塵濃度時,往往會用粉塵的分佈(dust dispersibility),去配合濃度的概念,一起去評估爆炸的可能性。如果粉塵分佈的距離恰到好處,近得讓濃度夠高,但又遠得讓粉塵間的作用力不夠大,且氧可以擠進來,那這樣爆炸的可能性,就大大的增加了。

以上,大概就是粉塵爆炸的一些基本概念,也差不多是我能夠簡單描述的極限了。上頭每個點,都可以再更深入的討論,但要講那些,我就需要去翻論文了。

必須要強調的幾個點是,上頭提到的幾個,決定粉塵爆炸會不會產生的因素,都是一個定量的概念,且彼此都會互相影響。一旦改變了其中一個變數,往往其他的變數也會跟著連動,所以會不會爆,完全是一個遠超過一般教育中,理化程度有辦法處理的問題。因為即使你每一個概念都學過,還必須有很深的思考深度,和夠好的科學概念,以及一些經驗,去判斷每一個變數的狀況。某種程度上,你甚至可以說,這是一個條件機率的問題。講說濃度太高一定會爆,或著某種粉一定不能用,這都是缺乏probability thinking,以及無法判定不同前提的半調子科學概念。

同時,也因為變數太多,且變數間會連動的特性,會使得粉塵爆炸是否會發生,變成一個根本無法用直觀的方式去判斷,現在的危險性有多高的問題。
當然,我可以很籠統地說,因為粉塵雲(dust cloud)非常鮮明的高光學密度(optical density)性質,所以一旦發現你的視線,會被粉塵遮蔽,那你就應該高喊塊陶啊。但如果沒有火源,或著粉塵顆粒太大,又或著濃度過高,甚至粉塵本身是類似小蘇打這類的不可燃物,那即使看得到視線無法穿透的粉塵雲,也沒有什麼危險。

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我們做的,只是用半調子的科學培養恐懼,往往會遮蔽掉其他很多更重要、更應該檢討的地方。


我舉個我在別處寫過的例子。

譬如我們一直告訴大家,在辦派對的時候,一直噴色粉,就會引起粉塵爆炸。於是大家都不再參加到處噴色粉的派對,甚至政府下令禁止。

但萬一其實色粉要引起爆炸,是需要很多條件加在一起的,我們是因為很多地方沒做好;是因為很多公共安全措施,沒有確實執行;是因為主辦單位犯了一些錯,所以才造成這樣的悲劇事件。

可是我們只專注在粉塵很危險。

那下一次,辦別的活動,會不會因為其他層面的公共安全沒做好,繼續犯錯,而導致其他類型的悲劇發生呢?

預防永遠都是防止悲劇最好的方式。

粉塵爆炸的研究,已經有很多年的歷史,也早就發展出很多預防的方法。要執行這些預防措施,甚至不需要很好的科學概念。

譬如說,燒傷要沖脫泡蓋送,你不用了解背後的科學或醫學原理,也會照著做啊。

檢討我們執行這些預防措施的SOP,或著讓民眾了解這些預防措施是怎麼執行的、去參加派對時,要注意主辦單位有沒有留意哪些預防措施,我想一定比貼一些根本沒做好control,且意義不明的實驗,或著講一些半調子的科學概念,要有用很多。

2015年7月1日 星期三

You think you understand dust explosion. But do you? (1) - Complicated science, simple safety assurance

最近八仙樂園發生了粉塵爆炸(dust explosion)事件,colour run成為眾矢之的,很多「專家」跑出來說colour run使用大量玉米粉,非常危險。又說粉塵爆炸是「科學常識」,這次事件足顯我們科學教育的失敗云云。

我一個在當老師的朋友,前幾天剛好和我聊到這個悲劇事件。他說看了實在很難過,讓他最近都不太想看新聞。另一個朋友安慰他,說至少他可以好好的教學生,讓他們學到正確知識。

我聽了以後,就半開玩笑地說,對啊,記得要專門教粉塵爆炸。

那個當老師的朋友,聽了以後很得意地說:「你開什麼玩笑,這學期教材,4-1,濃度與表面積對反應速率的影響。」

我聽了以後其實還滿有感觸的。的確,粉塵爆炸的基礎知識,就是從這裡來的,某種程度上,基礎科學教育,的確是有涵蓋到這個範圍。

但另一方面,我們的課本,也沒有明確指出,這個概念和粉塵爆炸有什麼關聯,得要學生自己舉一反三才行。

我是不知道現在的學生到底厲害到什麼程度,至少我自己,是不會在看到「濃度與表面積對反應速率的影響」這個標題的時候,就想到粉塵爆炸。講真的,在發生八仙樂園事件之前,我甚至不知道colour run是什麼東西。我猜如果我在現場,看到一堆粉噴下來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也不會是粉塵爆炸。

我對粉塵爆炸這個東西有概念,是因為我爸以前在工廠工作,常常會提到這是非常常見的工安事件。細小的粉末,只要濃度夠高,就有爆炸的可能性,而工廠是密閉空間,很容易不小心就達到這個臨界濃度,所以要很小心。

做為一個理科人,這樣的科學概念,大概會被很多人說是「不太及格」、「欠缺常識」。不過另一方面,我真的很懷疑,有多少人在這點上,會比我好上很多。

讓我換個角度說明這件事好了。在臺灣發生這個爆炸事件之後,也有不少亞洲國家,對這件事情非常關注。新加坡就是一例,因為他們接著在八月,馬上就要辦colour run了。

國際上,舉辦colour run的組織,叫做The Color Run。在臺灣發生這個事件之後,他們的主辦人,還是認為,他們辦的colour run是安全的。他們甚至舉出例子,說目前全世界已經舉行了超過500場的colour run,但從來沒發生過粉塵爆炸的意外。



The Color Run主辦人說的狀況,和我的印象還滿符合的,這是我的第一次聽到,灑一堆色粉和粉塵爆炸連在一起。

但如果使用玉米粉真如專家說的這麼危險,有這麼高的機率導致粉塵爆炸;如果我父親說的沒錯,粉塵爆炸是非常常見的工安意外,那為什麼到現在才發生第一起,由色粉造成的粉塵爆炸意外呢?

這是因為,粉塵爆炸要發生,是需要一定條件的。粉塵的濃度夠高,只是其中一個條件。大家隨便把粉塵爆炸這幾個字,拿去餵google,應該都可以查到這些條件。

但是我們要如何判斷,一個環境,是否已經達到會引起粉塵爆炸的條件了呢?這個,就是一個要把理論實際應用在現實生活中的問題。而粉塵爆炸,因為太容易在工廠發生,其實是有很多研究,在找尋監測方法的。這些研究累積了很多年,現在我們已經有一套比較好的方法,可以用來監測、預防粉塵爆炸,甚至能夠在工廠裡,建立一些設施,在粉塵爆炸不幸發生時,降低爆炸的破壞[1]。

讓我在這裡強調一下:這些是學術研究,是學術論文。這不是什麼常識,什麼國、高中生,就應該懂的理化、科普。

不然各位不是國、高中生的朋友,各位「理科」的大大,可以試著解釋一下,什麼叫做primary dust cloud,什麼又是secondary dust cloud。還有什麼是lower explosive limit,什麼又是dust cohesion跟dust disperbility,這些名詞和粉塵爆炸,又有什麼關係。

他媽的這些詞我連中文翻做什麼都不知道。

這些並不容易的東西,卻是判斷粉塵爆炸會不會發生的重要因素。如果不知道這些概念,不知道怎麼測量,那你怎麼有辦法判斷,到底colour run在什麼情況下,會發生粉塵爆炸,或著到底colour run發生粉塵爆炸的機會,會有多高?

讓我做一個最寬容的假設,假設今天這個八仙樂園的悲劇,是要好幾個人為疏失加在一起,才會有1/500的機率,發生粉塵爆炸,那「噴玉米粉很危險,很容易導致粉塵爆炸」的論述,真的成立嗎?若只是知道粉塵爆炸這個現象,就把恐懼無限放大,遇到粉塵就快逃,那我看以後那些現場揉麵的麵館,也別幹了,全都收一收就好。

退一萬步來說,當電視上的專家,和The Color Run的主辦人,在說法上出現不一致的時候,到底我們應該相信誰?到底政府該不該禁止colour run,和其他大量使用色粉的活動?這些在我看來,都不是「常識」可以解決的問題。

事實上,真正的「科學研究」,支持的看法是,用科學方法和邏輯來思考事情,本來就不是容易的事,而且我們通常需要足夠的「內容」,也就是背景知識,加上很好的訓練,才有辦法做到。換句話說,一個受過很好訓練的生物學家,面對經濟問題的時候,很可能也會因為經濟知識不足,而沒辦法善用自己被訓練得很好的科學頭腦[2]。在這樣的情況下,就我看來,認為大眾能有足夠的「常識」,知道什麼時候看到粉塵,應該要快逃,什麼時候不要緊,是一個很不切實際的期待。

可是另外一方面,粉塵爆炸,卻肯定是「工安意外」的常識。因為這個現象,過往太常發生了,他幾乎可以說是很多工廠進行工安教育時,一定會碰觸到的內容。要預防工安意外,需要的不是什麼神乎其技的判斷力,而是要能夠遵循一些簡單的指令。

我舉一個很簡單的例子。我們在實驗室做實驗,總是會有很多藥品。有的藥品很毒,有的有點毒。那些特別危險的,會有特殊的管制方式,你得受過訓練,獲得核可,才能夠接處與使用。另外一些,比較沒那麼危險的,通常就放在所謂的chemical room裡面。

在運作良好的chemical room中,一定會有一些指示,而在你能夠使用chemical room之前,也一定會給你一個induction,讓你知道,如果你不小心把藥品打翻,應該要怎麼處理,才能避免發生危險,另外我們也一定會有專門管安全的員工,如果真的不會處理,就要去找他們來幫忙。所以,要在實驗室裡,維護自己的安全,你需要的,不是對每個藥品都很了解的知識,而是知道,並能夠遵守指示的能力。

用一個更具體的方式說明。我們實驗室裡,一個常常用到的化學藥品,叫做DMSO。DMSO本身,其實沒有非常危險,但因為他會把各種東西,帶進你的皮膚裡,所以萬一你的皮膚上,沾到了一些本來不會進到體內,且在體外毒性很低,但進入體內毒性就很高的東西,而你又去碰了DMSO,那就很麻煩。

實驗室藥品百百種,要去分辨哪些東西是「本來不會進到體內,且在體外毒性很低,但進入體內毒性就很高」,是一件超難的事情。但站在工安的角度,我們根本不需要知道這些,只需要知道,並且遵循「使用DMSO時要戴手套」這樣的原則就好。

這就是所謂的工安基本知識。而這些知識,是要由專業的工安人員,去教給其他人,讓其他人能夠以最容易的方式來遵循的。

我覺得colour run這個事件也是一樣。根據CNN的報導,在這次使用的粉塵的外包裝上,有寫著可燃的警告標語。也就是說,主辦公司,是有線索知道這些粉末,是可能造成粉塵爆炸的。

我不知道在臺灣要舉辦這類的活動,需要什麼樣的申請程序,還是說隨便發個公告,就可以舉行。不過不管怎樣,既然你要舉辦這個活動來獲利,你就有責任,要把安全給弄好。

且如同前面說的,粉塵爆炸的發生,是工安中很基本的概念,該如何預防,也有許多研究。我相信臺灣一定也有懂這方面的安全人員,所以我們一定有能力,去預防這樣的意外。

是以,在我看來,如果真要咎責,責任也絕對是在主辦單位,而不是在民眾的「常識」。

而如果要寬容一些,假設主辦單位也不懂的話,我們要在這次事件學到的教訓,絕對是要去建立一套預防粉塵爆炸的SOP,把這個SOP,納入所有可能和粉塵有關的群眾活動中,來保障公共安全。我們應該要檢討的,是我們可能長期對於許多公共安全,和工作安全的忽視,這樣一個結構性的問題,而不是在這場悲劇之中,學到臺灣人的科學常識,有多麼貧乏。

何況依照The Color Run主辦人的說法,這是一個在全球,有超過4百萬人參加過的活動。真要說的話,臺灣人的科學常識,也不過就是和全球其他4百萬人,一樣的「貧乏」而已。



後記:

我在臉書上,看到了一個故事,因為是權限是開public,我想分享這在裡應該沒關係:

【觀光客不知道的倫敦】

這個故事理由有一段話我特別喜歡,是這麼說的:

「我想指出這個思維值得學習之處:抗議團體的矛頭不是指向所謂肇事的卡車司機,而是背後的大結構,因為那個小圓環共有七條主要道路與兩條小路交匯,技術再好的駕駛或騎士在尖峰時間都有無能為力的時刻,因此需要有權力改變這個劣質結構的人承諾做改善。回顧台灣剛發生的重大公共災害,與其指責業主不顧安全,我們更要問:何時,政府才會重視活動中的安全規範、事先把關,不讓無知再度造成傷害。」

共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