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te:

因為blogger會有很多廣告留言,所以我有設留言管制。大家留言留一次就好,只要不是廣告,我都會定期去後檯把留言給撿回來。

造成麻煩還請大家多多見諒。

2014年9月28日 星期日

The true elite

之前的文章有提過日本政府大力推動他們的研究生出國來和國外學生交流的事情。

最近,其中一間日本大學就帶了十幾個研究生,到我們研究機構來和我們交流。

我們這邊在自己的研究機構辦了一場conference,邀請了好幾位赫赫有名的大頭來參加。不過為了達成「學生間的交流」這件事,大頭們並沒有給演講。除了禮貌性的由我們這邊派出一個年輕教授作為代表,也邀請對方的幾個教授給我們一些演講,讓我們了解他們那邊的研究內容,其他的時間,就全留給學生們做presentation。

我雖然初來乍到,但也被要求要給一個簡單的talk,讓大家知道我之後的研究題目,會涵括哪些內容。雖然名為「學術交流」,但真正交流的部分,並不是大家自己的研究計劃,而是讓大家都能在非常國際化的場合,有練習給學術演講的機會,並由非常有名望的教授提問與講評,另外也可以讓我們兩個國家的學生,彼此了解各自做研究的文化有什麼不同。

在我之前給talk的,是一個日本來的博士生。在我們兩個上場之前,有一個小小的tea break。日本博士生想要用他自己的筆電做presentation,因此就利用tea break的時候set up他的筆電。身為地主,我順理成章的負起了幫他set up筆電的任務,也因此有了小小的交談機會。

在這段交談裡,他先是很驚訝我的PhD生涯根本還沒開始,因為他說他聽我講英文,以為我已經在這裡住很久了。他很顯然也很想加強自己的英文能力,所以就一直問我是怎麼學英文的。我想來想去實在想不出來一個好答案,只好跟他說:「我猜應該是環境的關係吧!因為我的碩士班是在這邊唸的,我剛來的時候也是超級慘的,現在就好多了。」

他顯然對這個答案並沒有完全信服,因為後來conference結束之後,他跑來跟我說,他也在德國待過一年,當過交換學生,但他還是覺得他的英文差我很多,尤其是presentation和回答問題的時候他覺得差距特別明顯。

我後來想了想,就跟他說,我覺得其實應該還是環境的問題,另外就是可能我臉皮 比較厚,比較不怕出糗,所以講起來比較有信心。因為他在和我聊天的時候,其實講得還算是滿順的,口音就日本人而言也不算重,但他上台的時候,很明顯顯得壓力很大,講起話來也太力求完美,每個句子在講的時候都在想文法,反而把自己的表達能力弄得支離破碎。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依他講話用的字來論,他能夠在對話時用出來的單字,搞不好還比我多。

而我之所以能夠這麼厚臉皮,除了個性本來就比較開朗之外,某部分也是因為在唸碩班的時候,不管presentation或viva,我都有很多練習在台上用英文講話、用英文和教授討論,甚至為自己的論點辯護的機會。所謂死豬不怕滾水燙,唸碩班的時候早就把臉都丟光了,現在自然就沒在怕了。另外就是不管文法對錯,我從大學開始就都是用英文在寫考卷,也寫過大學和碩士論文,所以直接用英文思考這件事情,對我來說也是比較習慣的,這些一定都對我在conference裡的表現有幫助。

會特別提這件事情,是因為我們這個研究機構超級國際化的,母語不是英文的,占了大多數。光是那天我們派去給talk的學生, 就有臺灣人(國、臺語)、委內瑞拉人(西班牙文)、丹麥人(丹麥話)、愛爾蘭人(幾乎算是native,不過母語是愛爾蘭話)、日本人(日語),只有一個是英國人。

然後在這些人裡面,我的英文是最差的,而且是那種很明顯可以感受得到差距的程度。

上面提到那幾個母語非英文的學生,除了口音、極少數colloquial的問題和文法上小小的毛病之外,你幾乎感覺不到他們是外國人,也完全不會受到口音的困擾。和他們比起來,我就很明顯只是一個「能用英文和別人溝通的外國人」。至於那個在我前面給talk的日本PhD,他的英文已經算是來的人裡面前幾好的了,其他主要給talk的,都是才要剛結束第一年碩士班課程的學生,不管在學術歷練、受的訓練、參加conference和給presentation的次數,還是在國際場合被各種口音拷問的經驗,都沒有我們這麼身經百戰。

即使對我們這些博士班的學生而言,要在一堆幾乎天天都在paper上看到他們名字的學術界大頭面前演講,還要回答他們問的問題,都是很讓人緊張的事情。這樣就不難想像,對於這些初入研究殿堂,又完全不習慣用英文思考和對話的日本學生來說,在這個conference給talk會是多麼艱難的一個挑戰。

因此從我們知道這些日本學生要來開始,我們就很努力的在所有能夠幫得上忙的地方 ,儘量幫助他們。我們每個人分配了兩位日本學生,負責解答他們所有關於英國的問題、儘量讓他們 感受到一些溫暖,希望能夠讓他們放鬆一些。

我們也安排自己負責在他們給talk的時候,當他們的chair。這樣一來,就可以在他們聽不懂來賓的問題時,儘量給他們提示。我們也幫日本學生們練習他們的演講,幫他們看slides,給他們意見,也自己準備了幾個簡單的問題問他們,讓他們在Q&A section的時候,可以先回答些容易的問題,建立多一點自信。總之在能夠幫忙的地方,我們都竭盡所能的幫忙。

而那個在我之前給talk的日本博士生,和我提到的第二件事情,就是他非常驚訝,也非常感激我們居然這麼的 "supportive" ,在各層面上,都給了他們很大的幫助。可能是礙於學校的名聲吧,他本來以為我們會是很有距離感的一群人,但實際上我們卻非常親切。

後來這個為期五天的學術交流圓滿結束,大家也都變成了好朋友,日本學者們一直邀請我們明年暑假透過他們的交換programme到日本去和他們做短期交流(他們的副校長聽到我才剛要開始唸PhD還跑來挖角,問我要不要改到他們那邊去唸XD),日本學生也一直說希望我們一定要去日本,讓他們有機會可以帶我們看看日本。

當然,事情最後會出乎意料的朝著如此正面的方向發展,某部分也是因為這群日本學生真的太可愛了,實在很難讓人不喜歡他們。

但另一方面,其實我們自己在這個conference裡受到的壓力也很大。我們自己也想在conference裡好好表現,加上又要跟一堆非常有名,而且跟自己領域直接相關的學者互動,更有不能不表現好的壓力。

對日本學生而言,表現不好會丟了自己和學校的臉。我想在日本那種高壓、傾向自我怪罪的文化下,的確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但對我們來說,在自己領域的大頭面前表現不好,也很可能會是影響自己生涯發展的一件事, 所以對我們來說 ,其實也並不輕鬆。更何況這些大頭對日本學生還會有語言不通的體諒,對我們可不會手下留情。

不過即使兩邊面對的挑戰難度類似,我們因為受過更多的訓練、培養出了更好的能力,因此更能夠面對這樣的挑戰。且只要辛苦一點,牙一咬,還是可以硬擠出一些capacity幫忙日本學生。

這是我們願意幫忙很重要的一個原因:當洪水來的時候,我們知道自己的根紮得更深,更有機會挺得過去 。而且只要我們願意伸出手拉住他們,他們很可能也可以一起挺過去。

同樣的狀況也發生在我身上。

因為我的PhD根本還沒有正式開始,要我在正式的conference給10分鐘的presentation(給短talk遠比給長talk難),講我整個project的想法、實驗設計,還有背景知識,且要兼顧觀眾成員裡有我們領域最出名的兩個大頭、用真菌消化朽木來做生質能源的日本學生、做無針頭注射器,專攻流體動力學的日本學生,還有做新型超導體的日本學生,必須拿捏到夠學術,可以滿足教授的需求,又要夠白話,讓非本領域的日本學生也能聽得懂,的確是相當不容易的一個任務。

更有甚者,和其他的PhD學生不同,我完全沒有現成的slides可以用,所有的圖也要自己找或自己畫,不像其他人可以拿之前做過的presnetation來修改,因此我是真的made from scratch scratch scratch。

好笑的是一直到會議開始前四天,我才被通知我要給的talk必須改成學術talk,不是給laypeople的talk,然後兩天後就要rehearsal,我的supervisor又因故不在英國,完全沒人可以靠,所以這四天我也是慘到無以復加。

但其他參加conference的PhD學生,還有我們實驗室其他成員,都竭盡所能的在幫我,給我意見、花額外時間陪我練習、幫我修正我的英文等等,讓我後來能夠順利的完成presentation,還讓我們這邊的大頭跟日本那邊來的副校長都非常滿意。

事後回想起來,除了滿肚子的感激,另一個在我腦中很鮮明的想法,是我終於清楚的看到了,我心中所謂的 "elite" ,到底是什麼樣子。

或著說,我終於了解,原來我心中 "elite" 應該有的樣子,在真實世界上是真正存在著的。

一直以來,大家對於elite的養成,總是有諸多爭論。有些人認為我的成功沒有靠任何人、全是我自己奮鬥來的,也有人認為elite的形成和運氣與背景比較有關,與個人能力的關聯較小。

前者我們在臺灣應該已經看很多了,像是最近要選臺北市長的其中一個候選人,就曾大剌剌的說出我都是靠自己,不是靠我爸這樣的話。而這類人也很容易反過來指責,別人的不成功,都是自己能力不行或著不努力造成的。

而認為家世背景和運氣才是決定誰是elite、誰不是elite的人也所在多有。且他們的論點也有不少證據支持,譬如駱明慶教授在2002年「誰是台大學生?性別、省籍與城鄉差異」這篇文章中,就說明了臺大學生的家庭環境,和父母的教育程度、省籍及居住地點有正相關。

我自己之前也在某一本書中看過,在加拿大,成為職業hockey 球員和你出生的月份有高度正相關。一些詳細的數字我忘記了,不過基本上的概念是在說,譬如加拿大每一個入學年橫跨了1月到9月的小孩,所以這些小孩都會被歸到同一個年級。在快速成長的階段,這半年的差距,會造成體型和體能上的競爭優勢,所以早出生的小孩更有機會被選入比較強的hockey聯盟,受更好的訓練。因為他們從更早的階段,就開始受更精良的訓練,所以他們最後成為職業hockey球員的機會也更高。

在我看來,這兩個論點,是互補的。譬如說你今天雖然天縱英才 ,是十年難得一見打棒球料,但出生在一個連球棒都買不起,也從來不打棒球的國家; 或著你有物理上的天份,卻因為家境因素無法出國念博士班,這些一定都會影響你成功的機率。

反過來說,也不是所有一月出生的加拿大小孩都會成為職業hockey球員,你若沒有那個天份,受再多訓練,也不可能打入職業聯盟,甚至變成MVP等級的選手。

也就是說,我認為一個elite的形成,是由自身的capability和環境共同交織而成的。沒有能力的人,再怎麼訓練也很難成為一方之霸,但沒受過訓練的人,要成為elite,也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在我看來, 一個elite當然可以對自己的能力和成就感到驕傲。但同時他也 會知道,自己的能力和成就,是建立在有機會受到良好訓練這個前提之下,才可能達成的。也就是說,與其說是對自己的能力感到驕傲,不如說是為了自己受了訓練之後,能夠比別人跳得更高、跑得更快的一種驕傲。

此外,這也是一種對自己所處的位置,有深刻認識的表現。你會知道自己今天的「有能力」,是建立於很多因素上。如果沒有這些因素,特別是自己受到的訓練,你很可能是一個「很有天賦的人」,但卻同時也是個「沒有能力的人」。以我的領域來說好了,就算你再怎麼聰明,如果你沒有機會進到實驗室,就沒機會學怎麼用流式細胞儀做研究,自然也就無法發表用流式細胞儀做出來的研究成果。 

有趣的是,即是對於這些受過良好訓練的elite而言,他們的人生還是充滿了困難。就好像我們這些在外留學的學生,儘管比起日本學生,處在一個明顯佔優勢的位置,但我們還是在這次的學術交流中,受到了極大的壓力。所以有些富家子弟,說自己人生充滿挫折,其實也沒有錯。

但因為真正的elite,對於自己處在的位置,有非常深刻的了解,所以他們會知道,相對於其他沒有機會受到相同訓練,或著沒有相同背景的人而言,自己已經是處在比較好的位置了。因此,對其他人來說,當被放到同樣的情境底下,他們的處境一定會更加艱難。

然後你也會了解到,這個社會,是充滿互動的,在你處在你elite地位的同時,如果其他大部份人都處在很慘的位置,事實上你整體的well-being很可能是下降的,甚至有可能你的elite地位根本坐不穩。

以我們的conference來說,如果只有我們這邊的學生自己表現好,然後日本學生被電得慘兮兮,大家卡在conference裡也不會 多愉快。而conference之後一些輕鬆的行程,很可能就會變成日本學生無心參與,或著更為退縮,讓我們無法和他們發展出友誼。那麼這幾天的輕鬆行程,像是到city centre逛逛、到pub喝酒聊天,我想都不會這麼讓人愉快。

所以在這個對自己所處的位置有深刻了解的情況下,你會了解別人的困難,也會了解,雖然對你來說也很難,但你只要更努力一點點、稍微讓自己再累一些些,你還是有足夠的能力去幫助別人。

而在了解別人的位置不如你舒適,所以遭受困難時會過得慘兮兮後,除了受同情心驅使,在明白別人的失敗,也會對自己造成影響的情況下,去幫助那些位置沒有你舒適的人,就變成了一個非常合理的選擇。

也因為對自己所處的位置有深刻的認識,你會對自己有自信。你會知道你受的訓練,已經替你建立起了足夠的能力。也因此你不會害怕競爭,不會擔心幫助別人之後,你的elite地位會受影響。

你不會說你的成功都來自自己,別人的失敗都是自己不努力。你也不會對別人說你的成功是來自背景、運氣或靠爸感到生氣。這些可能都是真的,但也都改變不了在受了良好訓練之後,你是「有能力的」這個事實。因為你對自己所處的位置有深刻的了解,所以你不怕會因為別人幾句話,自己的elite地位就不見了。

所以當一個elite挺身而出的時候,譬如說,出來選市長,他的認知,會是知道在現在這一團亂的情況下,他受過的訓練應該會讓他比較有能力把事情弄得更好一點,也讓大家都過得更好一些。

這是我在這邊看到的 "elite 態度",我認為這才真正能夠稱之為是 "superior" 。

很可惜,最近在臺灣,我們可以 看到某個很明顯自認為是elite的人,他完全沒有這種態度。

他看起來像是一隻從出生開始,背後就跟了隻老虎的豬。

他太習慣大家對他畏懼三分,因此出現了elite的優越感。但他完全沒有我所謂的 "elite態度" ,當別人質疑這隻豬,這隻豬只會不斷重複的說:「大家一直以來都怕我,所以我一直以來都很成功。你看我四歲就在森林佔地為王,五歲野狗看到我就閃,六歲兔子被欺負時就會來找我主持正義,十歲就成了森林之王。」

但是他卻拿不出護地盤的利爪,秀不出打勝仗的尖牙。只能夠在被挑戰、質疑的時候,抬起頭來,用他的豬鼻孔朝著質疑他的人噴氣。他早忘了自己的無能,忘記了自己的成就,是建立在背後老虎的威猛上。還以為是他尊貴血統,造就了他的優越,讓他鄙夷的眼神有如利刃,使別人退避三舍。

沒想到現在越來越多小動物受不了了,他們看不慣豬的頤指氣使、高高在上,因此冒著吃虎爪的危險,也要挑戰這隻豬。

這隻豬不明白的是,他雖然忘記了自己沒有利爪尖牙、忘記了自己是豬假虎威,但他也沒有真正的elite那種對自己是如何來到這個位置的深刻認識、缺乏對自己現在所處的位置在哪裡的深度理解、沒有那種因為受過良好訓練,因此不怕別人來和自己競爭的高度自信,當然更沒有多費一些力氣,給那些處在相對不利位置的人一些幫助的能耐。

因此,他對於自己坐在這個elite位置上,其實是感到不安的。他會害怕輸給哪些他認為理應要輸給他的小動物。可是輸給這些小動物,即使只有一時半刻也好,對於他高貴的血統來說,仍然是完全不能接受的奇恥大辱。

所以你就看到了一頭用高高在上的態度去貶抑別人,以為可以用這種方式保護自己的豬。他會讓你知道,他是不容被挑戰的,因為他打心裡瞧不起你們這些背後沒有老虎保護的動物。然後又因為他瞧不起你們,所以他絕不能輸給你們。但他沒有尖牙利爪,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根本不讓自己有被挑戰的機會。

他不自覺的流露出對背後有隻老虎的驕傲,這是他的尊貴血統。可是他對自己是elite的誤解,又讓他想證明,他靠的是自己。

所以你就看到了一隻用蹄膀去扒樹幹,結果痛到跛腳的豬。所以你就看到一頭要去咬山猐,卻摔了個狗吃屎的豬。

於是他決定到森林裡,對他不服氣的小動物們常去的湖畔,讓大家看看什麼叫做尊貴的elite。

他準備了一套虎拳來打,卻暴露了他手短腳短,腦滿腸肥的蠢樣。

他想要讓大家看看他尊貴的血統達成了什麼成就,教育大家什麼叫做靠自己就可以達成任何事的elite境界,卻讓小動物們聽了笑破肚皮,因為這隻豬講的每個故事,背後都有老虎的影子,揮之不去。

最後,他只好回到他的老本行,抬起他的豬頭,用他那對豬鼻孔,不屑的朝著小動物們噴氣,要讓自己的尊貴,灼傷小動物們想挑戰他的心。他以為自己這招得分了,因為他耀武揚威、瞧不起人的樣子,展現出 真elite的風範,像極了老虎

殊不知,在小動物的眼中,他看起來,就真的只是一隻,裝作自己正在耀武揚威,愚蠢至極的,「豬」。
















願臺灣每個有雄心壯志的人,都能立志要當真elite。也願在臺灣的真elite,能有真正出頭的一天。

1 則留言:

sheena 提到...

好認真地撰文!
感謝作者分享啊!